AI时代，中国公益行业的机遇与挑战

0次浏览发布时间：2025-04-01 23:15:00

人工智能（AI）技术的快速发展正在重塑社会各个领域，特别是Deepseek和Manus的横空出世，不仅在人工智能领域引起了一场风暴，更是迅速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一切给公益慈善行业带来什么样的冲击？作为业内人士的我们又该如何看待这一冲击给行业带来的变化，以及如何在这场已经到来的风暴中获得更多生存和发展的机遇？显然，这是当下每一个公益人必须要去思考的问题。

根据腾讯技术公益发布的《2023年公益组织数字化洞察报告》，尽管数字技术已让部分公益项目的实施效率大幅提升，但尚未形成数字化产品使用习惯（39%）仍是行业数字化渗透的最大痛点。造成这一结果的因素当然很多，但我们对AI技术这一趋势在认知上的不足甚至误解，也是其中重要的原因之一。当笔者去年在深圳国际公益学院的课堂上谈到AI对公益行业的助力话题时，很多学员会质疑说："对于我们连生存都成问题的草根机构来说，AI实在太远了。”

这让笔者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讲授“品牌传播”课程时的场景。彼时，学员们对着商业品牌千万级的广告预算惊叹不已，却在讨论公益品牌塑造的时候集体陷入沉默。今天，相似的困境正在AI时代重现——而这一切，都需要我们这些从业人员拿出解决方案，全方位地去认识人工智能为公益行业带来的机遇和挑战。

AI赋能公益产生的机遇

AI技术与公益的结合，最直接的影响是效率的跃升，过往的“人海战术”逐步向“智能协作”转变。例如，2024年河南洪灾期间，深圳壹基金的“灾害响应AI大脑”在2小时内完成了传统方式需要24小时的物资调配方案。这个系统通过卫星图像识别受灾区域，结合物流数据动态规划路线，甚至能预测未来72小时的物资缺口。这一尝试对于AI之于公益行业的价值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当笔者在课堂上展示这一案例的时候，很多参与过当年汶川地震和玉树救灾行动的学员们就表示：这个系统要是当年有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救援物资被堵在路上或者被无效使用了。

事实上，这样的效率革命正在逐渐渗透到公益行业的每一条毛细血管之中。比如腾讯云的客服咨询之中，人工智能的自然语言处理技术正在替代四成以上的人工客服；在很多偏远地区特殊病例的健康筛查中，依靠计算机视觉筛查手段达到医疗影像的准确率接近95%……虽然这些都只是人工智能手段在行业终端的具体应用，我们却可以由此感受到这一趋势对公益行业的改变正在悄然发生。但是，当我在课堂上问及学员们“你们机构用过哪些AI工具”时，教室里的回应却常常寥寥无几。大多数机构提到预算不足是主要原因，然而却少有人知道，今天腾讯云的AI能力开放平台已提供20余项免费工具，阿里的“宜搭”也已让零代码搭建智能系统成为可能。可见“认知”仍然是我们与AI之间的一道鸿沟。

AI还可以更好实现精准帮扶，从“大水漫灌”走向“精细滴灌”。根据贵州省教育厅2024年的报告中显示，山区的教育援助项目过去曾长期面临“捐赠电脑当摆设”的窘境，而当AI技术应用于分析学生的数字足迹之后，比如某个孩子反复观看物理实验视频，系统就推送科普研学机会；某个班级数学成绩集体滑坡，立即触发教师培训预警。这种“教育CT扫描”让资源投放精度提升300%。人民日报也曾报道过阿里巴巴的“团圆系统”，这个系统的使用创造了98%的走失儿童找回率。AI平台能同时调用交通监控、手机定位、社交网络等38个数据源，在黄金72小时内构建动态追踪网络。这些都是AI技术在公益行业中直接的助力和使用。虽然这些技术在初次应用的时候同样产生过很多争议，比如笔者参观某老年健康监测项目时，负责人却苦恼于老人们拒绝佩戴智能手环：“他们不能忍受被监视，宁可摔倒了等人发现。”这种矛盾其实折射出科技发展中的悖论：AI越聪明，越需要人性的温度。精准不是冰冷的算法，而是对需求的温柔洞察。因而如何做到既保护隐私又确保安全，既提升效率又传递真心，当然也是公益行业即将要面临的课题之一。

从“传统劝募”到“算法为王”，AI让公益模式也有了更多创新。笔者注意到腾讯公益平台的区块链+AI系统，理论上可以让每一笔善款的流向都变成清晰透明。捐赠者可以通过系统实时查看资金动向：我的100元善款是变成了山区孩子的午餐，还是转化成了荒漠中的一棵梭梭树。这种“可触摸的信任”使公众的复捐率大幅度的提升。而在另一个场景中，过去一直困扰我们的孤独症儿童的扶助行动，正在通过VR社交训练的方式，尝试逐步打开封闭的心门——据北大医院的相关研究，他们与虚拟伙伴的每次握手，都在神经影像上留下真实的激活痕迹。这些都是科技发展所带给这个行业的种种创新。当然，这些创新并非没有遇到挑战，比如每一个捐赠者都无疑期待自己捐赠的善款可以100%的应用到受助对象的身上，却在有意无意中忽视了公益机构专业服务所必须的成本和价值。而AI技术的应用反而进一步压缩了公益组织生存和发展的空间，事实上这一切目前可能还没有直接的解决方案，而这也恰恰与我们对AI领域的研究不足有关。公益行业如何主动积极的去拥抱科技的进步甚至创造更多的需求，同样是我们需要从认知层面解决的问题。

另外AI也刺激了公众参与，从“被动接受”走向“主动共创”。蚂蚁森林的近7亿用户可能不知道，他们每天步行积累的“绿色能量”，正在库布其沙漠形成真正的生态屏障。这个将游戏化机制与卫星遥感结合的系统，让每个普通人成为“地球修复师”。比如B站虚拟UP主“AI暖暖”的公益直播，单场就吸引超过50万以上年轻人Z世代参与——他们用弹幕投票决定善款去向，用数字分身建设虚拟的希望小学。几十年来，无数的公益机构曾经倾尽全力去期待实现公益慈善领域的项目推广和全民参与，但这却始终是一个看上去遥不可及又无法度量的话题，而科技的助力终于使公众对于公益事业的热情和参与变得更加易于实现。我们一直在追求的公益慈善文化传播工作也有了新的方向和突破口，这一切当然要归功于人工智能和科技发展带给行业的改变。虽然这种改变也会带来一些新的问题，比如对流量的善用，公众参与方式的管理，以及公益项目实施中的干扰控制等等，但这恰恰也是从业人员需要面对的挑战。今天很多新的尝试和努力也正在逐步的应用之中，比如字节跳动开发的“AI劝募文案生成器”就因此设置了特殊算法：凡是可能引发过度关注的传播方案，系统会自动标注“伦理风险”而进行流量上的控制等等。

AI对现有公益行业的直接冲击

AI赋能公益的同时也为行业带来不少冲击，例如某些公益岗位的消失与转型。AI的自动化能力正在取代一些传统的公益岗位，例如捐赠管理、财务处理、志愿者调度等，这会使部分公益从业者面临失业风险。如之前所说，一些公益机构已开始使用AI聊天机器人取代人工客服，这其实是很多行业已经逐渐推广的做法。这要求公益行业的从业者不断提升数字化技能，适应新技术环境，否则可能被边缘化。当然公益行业的特殊属性也决定了这AI应用代替人工的复杂性。毕竟社会工作者与捐赠者、受助者的直接交流需要更多温度和情感的传递，如何将这种需求与科技结合，也同样是公益行业面临的挑战之一。

AI的发展也给传统筹款模式带来冲击。过去，公众筹款主要依赖线下活动和网络募捐，虽然捐款方式在操作性上变得更加便捷，但在使用上仍然属于比较粗放的方式。而AI技术的应用推动了善款数字化的兴起，AI不仅可以精准分析潜在捐赠者的兴趣和行为，定向推送募捐信息，提高转化率。还可以通过善款使用上的精准测量使得捐赠者对于自己所捐赠善款的使用效率和应用场景了然于心。来自企业和机构的善款则更加精准的瞄准某些具体的项目和领域。这一切都对公益组织的筹款工作带来了更多的要求和挑战。我们的组织机构，人员构成，善款使用比例，信息反馈机制甚至筹款部门与项目实施部门之间的配合都会由此而面临新的冲击。

AI的使用还可能让受助群体的筛选以及数据统计简化。 AI最简单和直接的用途，可能就是率先被广泛应用于受助对象的筛选过程以及在数据统计方面的简化过程。例如，公益机构可以直接利用AI工具评估贫困家庭的信用状况、社会关系、网络行为等，从而决定援助优先级。在帮扶结果的统计方面，也会通过AI平台和系统的引进，使得决策变得更加科学而高效。诚然这样的做法可以改变之前粗放的统计方法和决策模式，提高了决策效率，但公益行业所面临的受助群体和所处环境的多样与复杂，未来也可能会派生出“数据歧视”和“数据依赖”等问题，使某些弱势群体因数据不足或偏见而被排除在援助体系之外，这也是同样值得我们引起重视的问题之一。

此外，AI还让公益传播模式发生改变。AI深度学习算法可以迅速实现公益传播内容的优化以及对象的精准判断，使其在更具吸引力的同时，有效提高目标对象的参与度。特别是以短视频传播为主的一众新媒体平台，AI工具的使用足以使得公益组织和公益项目的传播，与商业领域中依赖大规模资金投入所进行的商业传播在效果上分庭抗礼。目前不少公益组织已经在深挖AI助力传播的价值，未来专业的传播人员在公益机构中的位置也将变得更加举足轻重。虽然，过度依赖AI生成内容会导致公益行业丧失真实性的问题，一些企业将公益传播演变成“吸流引流”工具的问题正引起行业内外的诸多争议，但AI技术的发展及由此引发的传播规律的变革也必然是大势所趋，值得我们更好地加以关注和运用。

类似的冲击远不止以上几个方面，很多以项目咨询和能力建设为主要业务方向的公益机构已经开始面临更加直接的挑战，AI平台甚至已然成为了他们在业务上的竞争对手。这也是很多公益同行进入2025年的第一件工作就是不得不面对即将到来的业务转型的原因之一。

如何构建AI向善的中国方案

构建AI向善，第一步需要做的是拉近AI与公益行业实际操作的距离。比如浙江的“慈善大脑”云平台不断升级它的游戏规则，从而使更多的中小机构不需要投入巨大，仍然可以轻松调用省级AI算力，使用AI平台就如同拧开水龙头就能出水，插上电源就能通电一样方便。而上海浦东的适老化AI工具包则更加人性化并充满智慧，不仅使用语音交互字体自动放大，而且跌倒监测依靠算法而不依赖摄像头等等。这些细节处的人性化设计，已经迈出了AI技术走进普通人生活的第一步，未来公益行业应该更多地运用自己对社会一线实际状况的理解和经验，通过与AI平台和科技企业的全方位沟通，让技术变得更有温度，而不再是冷冰冰的机器。

另外还需要社会伦理治理的框架构建。AI技术的发展，除了为社会带来更多的便捷和效率之外，关于隐私保护、数据采集、权利公平等等方面势必带来前所未有的社会伦理问题，而公益行业的伦理审查工作在这个领域中所承受的压力和挑战必将首当其冲。如何让每个AI项目都要经过使用者的“灵魂三问”：是否能接受人工的有效控制？是否可以最小化采集数据？能否通过不同年龄和背景下人群的理解测试？这些都是需要公益行业和人工智能行业通过合作携手完成的工作，这不仅是科技发展面临的挑战，更是人类社会发展所需要坚守的原则和使命。

最后还需要资助AI公益项目，推动技术创新。公益基金会和社会组织可以主动设立专项资金，支持并鼓励AI在公益领域的创新应用。通过促进跨界合作，推动AI向社会福祉倾斜。公益组织可以利用自身优势，搭建桥梁，促进政府、企业、学术界和社会组织之间的合作，共同开发更加丰富的AI公益应用。例如，支持AI辅助残疾人就业、智能灾害预警系统、低成本医疗AI诊断等技术的研发等等。这样的举措不仅能促进AI的发展，也能从源头上让科学技术的进步更好地服务于社会的多种需求。

未来公益，行走在科技逻辑与人性温暖之间

作为普通公益从业人员，我们又该如何从我做起，努力去适应AI时代呢？首先，我们要主动去拥抱这个变化的时代。公益从业者在提升数字素养，主动学习AI知识，掌握AI的基本概念的同时，更要深刻理解其恰当的应用场景及局限性，成为AI时代的主人。其次，培养跨学科合作能力。公益从业者的优势在于对一线社会需求的深刻理解和体验，只有通过与技术专家、数据分析师、平台架构师等专业团队的沟通协作，才能从根本上增加公益项目策划与实施的技术整合度，从而从根本上实现服务社会的目标。再次，适应依靠数据驱动的决策方式。 AI的应用使数据成为公益行业的重要资源，公益从业者应学会如何收集、分析和利用数据以实现优化决策的目的。包括准确识别最需要帮助的群体，精确评估项目实施的实际影响，以及提高资源配置的效率等等。最后，还需要充分关注AI伦理以及由此带来的新的社会风险。比如隐私侵犯、算法歧视、社会公平标准等等，并推动建立行业自律标准，保持人文关怀的初心，在技术与情感互动之间寻找平衡点。AI可以提高效率，但无法完全替代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系。公益从业者需要在使用AI的同时，确保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关系不会因此而被削弱，我们需要找到的，是一个人类与科技终能和谐共处的永续未来。

• （作者匡冀南系深圳国际公益学院教授、南方周末公益研究中心智库专家）

部分参考资料：

1.中国信息技术公益联盟：《中国信息技术公益发展白皮书V4.0》

2.国家统计局、生态环境部：《中国环境统计年鉴》（2021、2022）

3.斯坦福大学社会创新中心（Stanford PACS）：Philanthropy and Digital Civil Society: Blueprint 2020

4.TechSoup：The 2023 Nonprofit Tech for Good Report

5. McKinsey & Company：Using Technology to Smooth Disruption and Improve Well-being(2019)

6.AI for Good Foundation：2023 AI for Good Global Summit Snapshot Report

7.斯坦福以人为本人工智能研究院（Stanford HAI）：AI Index Report（2023）

文/匡冀南

责编钟金秀